
在平壤一家灯光柔和的涉外商店里天添盈,收银员姑娘轻巧地将三颗包装简陋的奶糖推过柜台,她甜美的微笑背后,是一个国家外汇困局的缩影。
我站在平壤一家只对外国游客开放的商店里,手中握着一张百元人民币,眼前是标价13美元的高丽参。收银员姑娘的手指在计算器上跳跃,最终她抬起头,微笑着递给我三颗糖——不是美元,不是人民币,甚至不是朝币。
进入朝鲜旅游,就像步入一个被精心编排的剧场。我们的行程被安排得像时钟般精准,平壤的整洁街道、精心修剪的树木、表情平静的行人,一切都恰到好处。
导游的话语中,“主体思想”和“先军政治” 反复出现,成为朝鲜人民的精神坐标。在这个仅有约10%国土适宜耕种却供养着2500万人口的国家,每一次物资分配都显得格外珍贵。
涉外商店是这个封闭社会的一个特殊窗口。这里陈列的商品对于普通朝鲜人而言,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物品。标价几乎全以美元为单位,偶尔会出现欧元或人民币的影子,但永远不会是朝币。
展开剩余84%商店内部装潢明显优于普通朝鲜商铺,灯光柔和,柜台整洁,而营业员则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年轻女性,她们面容姣好,举止得体,统一穿着传统改良的服装,能说基本的中文或英文购物用语。
当百元人民币遇上找零难题
那天下午,我挑选了一包13美元的高丽参。走到收银台,递过一张百元人民币。营业员姑娘接过纸币,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敲打天添盈,然后陷入了沉默。
计算器屏幕上的数字在闪烁:100人民币约等于14.7美元,减13美元,应找回1.7美元或等值人民币。她的手指在计算器上反复按动,眉头微蹙,最终转身与同事低声交谈。
几分钟后,她转过身,递给我三颗简单的奶糖,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:“对不起,我们没有零钱找您,这是给您的补偿。”那一刻,我感到的不是愤怒,而是深刻的无力感。
这并不是个案。同团的其他游客也有类似经历:买8美元明信片给10美元,找回一包纸巾;购买15美元的人参茶给20美元,找回一小袋松子。找零物品的价值往往远低于应找金额,但面对那些带着紧张微笑的年轻面孔,谁又能真的计较呢?
外汇困局下的无奈应对
朝鲜的外汇储备一直是个谜。根据国际机构估计,其外汇储备可能不足100亿美元,甚至更低。相比之下,韩国的外汇储备超过4000亿美元,中国的更是超过3万亿美元。
在这种背景下,朝鲜严格管制外汇流动。涉外商店收到外汇后,必须全部上缴国家,商店自身几乎没有外汇留存。因此,当需要找零时,商店常常面临无外汇可找的窘境。
这种外汇短缺的应对方式,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系统:大额商品尽量鼓励顾客多买凑整;小额商品则搭配其他物品销售;实在需要找零时,就用店内其他物品代替。
找零物品的选择也有讲究:糖果、饼干等食品类最常用,因为朝鲜国内可以生产;其次是笔记本、铅笔等文具;有时候甚至是小包装的洗涤剂或肥皂。这些物品虽然对游客价值有限天添盈,但在朝鲜国内却是实实在在的物资。
这些年轻的营业员大多来自平壤的中产家庭,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和业务培训。她们的工作不仅是一份职业,更是一种政治任务——代表国家形象,服务外国游客。
一位曾在中国留学的朝鲜姑娘偷偷告诉我,她们每天都要背诵外汇兑换率,学习如何应对各种找零情况。上级给她们的指示很明确:尽可能避免找零外汇,但也不能让顾客过于不满。
她们手中的计算器不仅是计算工具,更是外交工具。当需要找零时,她们会快速计算用哪种物品替代最合适,既能满足顾客,又不违反规定。
这种工作环境使她们练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:能准确判断哪些顾客可能坚持要现金找零,哪些顾客更容易接受替代品;哪些顾客可以多给一些替代品作为补偿,哪些顾客只需最低限度的应对。
回到那三颗糖,让我们计算一下实际的经济账。在朝鲜,一颗普通奶糖的价格可能不到1美分,三颗糖的总成本约3美分。而应找给我的1.7美元,按朝鲜官方汇率约合1700朝币,足够一个普通朝鲜家庭数天的食物开支。
这种看似荒诞的找零方式,背后却有严密的经济逻辑:对国家而言,保住了宝贵的外汇;对商店而言,完成了销售任务;对营业员而言,避免了违反规定的风险。唯一的代价是游客的感受,而游客通常不会再次光顾,这种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这种逻辑延伸到了朝鲜对外经济的方方面面。在与外国企业的合作中,朝鲜常常要求以物易物而非现金交易;在边境贸易中,中国商人也经常遇到朝鲜方面用矿石、木材等原材料直接换取商品的情况。
在朝鲜,实际上存在着两套并行的货币系统:一套是对内的朝币系统,一套是对外的外汇系统。普通朝鲜人使用朝币,购买国家配给的基本物资;而特权阶层和涉外机构则能接触到外汇,购买进口商品和奢侈品。
这种双轨制导致了巨大的价格差异:在平壤普通商店,一公斤大米可能只需500朝币(约合0.5美元);而在涉外商店,同样一公斤进口泰国香米可能要价5美元。十倍的价格差,划分了两个不同的消费世界。
对于外国游客而言,只能用外汇消费,无形中被限制在了一个高价经济体中。我们的消费能力被放大,100元人民币在国内可能只是两杯咖啡,在朝鲜却能买到“昂贵”的高丽参。这种扭曲的价格体系,使我们的消费行为失去了正常的参照标准。
当我接过那三颗糖,看着营业员姑娘期待中带着歉意的眼神,最终说出了“谢谢”。那一刻,我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几颗糖的问题,而是两个世界对话方式的缩影。
她的微笑中有自豪——代表国家接待外宾的自豪;也有无奈——无法提供完善服务的无奈;还有警惕——对外部世界既好奇又防备的警惕。这种复杂的表情,我在朝鲜的许多面孔上都曾见过:导游讲解时的自豪,艺术家表演时的专注,甚至街头行人匆匆一瞥中的好奇。
朝鲜社会就像一面多棱镜,每个人看到的反射都不同:有人看到严格控制,有人看到民族自豪;有人看到物资匮乏,有人看到精神富足。而这三颗糖,成为了我与这个复杂社会最直接的接触点。
离开商店时,我将三颗糖放进口袋,没有当场打开。回国后,我一直保留着它们,作为那次奇特经历的物证。
后来了解到,朝鲜的涉外经济正在发生微妙变化。随着旅游业的发展,一些商店开始储备少量外汇用于找零;部分高端酒店甚至开始接受信用卡支付;在罗先经济特区,外汇使用更加自由。
然而,对大多数朝鲜人而言,外汇仍然是稀缺资源,是国家严格控制的战略物资。我那三颗糖所代表的外汇困局,短期内难以根本改变。
那把计算器还在工作,为下一个没有零钱可找的游客计算着该用几颗糖、几块饼干作为替代。商店的灯光依然柔和,营业员的微笑依旧甜美。
我走出店门天添盈,将三颗糖放入口袋,没有当场打开。它们像这个国家的许多事物一样,外表简单,内涵复杂,等待着被理解,或者至少被尊重。
发布于:山东省一鼎盈配资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